文|许志杰 胡英盛
老虎高原上奇特的黄土地
烈日炎炎的盛夏,住了一夜窑洞,清爽自然,几天的疲惫尽除。清晨来到黄河岸边的山坡,俯瞰九曲黄河之水过碛口奔南去的壮观,远眺晋陕峡谷高原风土,寻找心中念想的那种壮丽画图。
入晋陕之地已有数日,穿梭于黄河两岸,被这里奇形怪状的山脉所震撼,却一直苦于打不开这扇语言的大门,如何形容黄土高原之上那种深入肌理的强烈感受?打道回府,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偶翻画家吴冠中先生的著作,一幅墨彩《老虎高原》吸引了我,思绪瞬间敞开,而吴先生对于此画的题解更是鞭辟入里:“面对这么开阔的视野,这么浩渺的空间,这么寓多变于重叠的结构,要组织画面确是十分艰难,从素描到墨彩,从严谨到奔放,我从各个方面进攻,我终于发现黄土高原是展拓了的老虎之群,其间俯卧着无数猛虎,有的正将跃起,有的还在酣睡……”顿觉醍醐灌顶,想起那天清晨所见,原来吴先生笔下的老虎高原,其实早就在眼前。
广告去往山里的路与远去的黄河相向而行,山越高河越长,中间宽阔的地带便可以容下更多的故事。正走着,一声怒吼,又一声噼里啪啦的棍棒声,从远传来,匆忙上前探听,山坳里一户人家的枣树下,拴着一头驴,一位头戴白毛巾的长者,手拿一根枣木杠子,不停地抽打着这头看上去很是倔强的毛驴。长者力气大,棍子打在驴的每一个部位,都会发出很响的声音,嘴里的吆喝类似严厉警告。在太阳刚刚爬上高山的时刻,长者何仇何怨,照死里收拾这头驴?开始驴不断反抗,每被打一次就会尥起蹶子做猛烈的反抗状,直至最后没有了力气,不再挣扎,长者把手里的枣木棍子往地上一摔,跟着一句:“就不信打不死你”。这个时候,一场人与驴的较量结束了。凑上去问个究竟,原来长者每天牵着驴去碛口附近的黄河滩让游客骑驴挣钱,驴脾气倔强,没有记性,经常驮着游客耍脾气,把人从背上撂到河滩上。为防止毛驴耍脾气,早晨出发时长者总要找茬儿让驴尥蹶子,借故猛打一顿。这一顿打,驴能记一天。
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吴冠中说:“面对那无际的黄土山脉,那是哺育了炎黄子孙的粮仓,那是未开采的金矿,予人取之不尽又难以估量其价值的印象,不是印象,是刻骨铭心的感受。”一方水土成就一方人的脾性特质,生活在黄土高原上的人们,与他们的母土一样具有不可征服的老虎的性格,他们被叫做老虎高原上的虎性土著。著名作家高建群曾这样描写他黄土地上的老乡:“在这个地球偏僻的一隅,生活着一群有些奇特的人们。他们固着。他们天真善良。他们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们自命不凡以致目空一切。他们世世代代做着英雄梦想,并且用自身去创造传说。他们是斯巴达克和堂吉诃德性格的奇妙结合。他们是生活在这个世界最后的骑士,尽管胯下的坐骑已经在两千年前走失,他们把死亡叫做‘上山’,把出生叫做‘落草’,把生存过程的本身叫做受苦。”吴冠中的《老虎高原》寓意也在此中。那位长者与一头驴的对决,其实是这块神奇的黄土地上一个延续了很久的故事。
沟壑纵横绘就藏龙卧虎的壮丽
我国的黄土主要分布在北纬33度至47度之间,其广度与厚度及其发育的完整性都是世界罕见。黄河中游地区分布的黄土,成长发育的状况具有不可替代的典型性,地跨黄河流经区域的甘肃、陕西、山西、河南四省,海拔多在一千到两千米之间,构造了广阔的黄土高原,面积达到53万平方公里。起伏不定,绵延不绝,黄土高原地势总的走向,与黄河东流去的大势无可相悖,正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土高原上广阔的黄土覆盖层,地形连绵起伏,沟壑纵横,形态各异,变化速度极快,累积而成不同类型的黄土地貌。黄土物质疏松,节理垂直,容易遭受外来因素的侵蚀,历经数载,形成一道道河水冲出来的沟壑。开始人们占据河底平坦地势依河而居,随着人口激增、自然灾害、社会变迁等因素的影响,为了开拓更加广阔的生存空间,人们渐次向着更高的黄土沟壑寻找新的栖身之地,黄土高原上的窑洞慢慢增多,从而形成窑洞村落。
倔强与不屈,是黄土高原天造的性格。毫无疑问,窑洞的出现是与人类早期穴居的历史状况分不开的。人类初期的穴居方式原始而简陋,在七八千年前,出现了半穴居形式,后来历经穴居、天然洞穴、仿兽穴居的过程。人类发现黄土不仅适于植物的生长繁殖,还有良好的整体性与适度的松软性,使用简单粗糙的石器工具,就能够挖掘成穴洞,适宜居住。到了明清两代,及至民国时期,陕北地区的住宅几乎全是窑洞,土窑约占80%,石窑约占20%,窑洞建造的类型主要是顶门窗土窑、大门窗接口窑、大门窗石窑、大门窗土墼窑四类,成为人类窑洞聚集区。山西地处黄土高原,土质坚硬,这里开掘洞穴不易倒塌,当地木材供应不足,交通闭塞,窑洞使用非常普遍,具有安全、实用,物美价廉的特点。据学者考证,远在新石器时代,山西黄土高原上就出现了单间、双间、平地横挖等各式各样的窑洞和窑洞群落。长达数百年黄土高原窑洞的存在证明,窑洞自身的确具有适宜建筑的地域属性,具备其他建筑形式不可替代的地域优势,最符合生态建筑原则。也是由于受当地各种建材匮乏的限制,挖窑洞就成了有史以来黄土高原上人们最佳的解决居住生活的方式方法,一直延续至今。
吴冠中先生对于黄土高原的描述贴切中带着沧桑美丽,《老虎高原》淋漓尽致地表达人们对黄土地的强烈感受:“遍体沟壑纵横,是刀劈斧凿的创伤,经阳光投影而成浓黑的粗犷笔触,绘就藏龙卧虎的壮丽画图。”窑洞,既是人类生存法则中智慧的选择,又是历史长河中最感人、最激昂的华彩乐章,留存至今更是镶嵌在黄土高原上的一颗颗明珠,闪烁在黄土高原上的灿烂星光,亦如吴先生所言,还是一幅“绘就藏龙卧虎的壮丽图画”。
此次黄河中下游古村落考察,在山西、陕西、河南三省交界的山西省吕梁市临县、运城市稷山县和新绛县、太原市晋源区,陕西省的绥德县、韩城市,有幸看到近十个窑洞村的现状,与村里的老人聊天,了解窑洞建造的工序、材质,丈量窑洞院落以及所存火炕、灶台等附属建筑物的尺寸大小,为今后保护、保存、修建传统窑洞,采集第一手可用可存的资料。
誉称黄土高原布达拉宫的李家山
广告我们走进李家山村,领略这个建在凤凰山顶的窑洞村落,体味先人生存智慧与生活方式,感悟窑洞作为一种文化发展中的标志性建筑留下的遐想。由于情报不准,大巴未能载着考察团的队员登上凤凰山顶峰的李家山村,我们是徒步沿着山路往上攀登的。
李家山村原名陈家湾,坐落在一个叫做凤凰山的黄土山坳里,最先只居住了陈、崔两姓人家,明朝成化年间,来自山东的李姓商人迁入进村并逐渐兴盛,而改称李家山。现在的李家山村,行政区划属于山西省临县碛口镇,西北临黄河,村里现存的窑洞多是明清民国时期的建筑。因其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星罗棋布,从低往上远眺,颇有西藏拉萨布达拉宫之势,得其美名“黄土高原上的布达拉宫”。李家山现存大小不一的院落一百多家,四百多孔窑洞还在使用,常住人口接近八百人,每年游客数十万不等。
这里流传着一个与吴冠中先生有关的故事。1976年和1989年吴先生曾经两次登上凤凰山,深入李家山村写生,因而有一种流传甚广的说法——李家山村是吴冠中首先发现并推送到世人面前的。还有传言,吴冠中以李家山窑洞为素材的一幅速写,在香港的一次拍卖中被两千多万元买走。大家对这两个故事很感兴趣,进了村子就去寻找吴冠中曾经住过的窑洞。在一处挂着“新窑院”牌子的院落,我们打听到这里就是吴冠中住处,敲开大门,女主人正在忙活做饭,丈夫带游客去村里观光。这是李家山村通用的旅游模式,夫妇二人在村里作为导游招揽游客、讲解、解决午饭,甚至包括民俗一条龙服务。
“新窑院”比一般院落略显奢华,北屋和相连的西屋是窑洞,住人,东屋和南屋面临山崖,作厨房、储物用。西屋靠里的一个窑洞门口,钉着一块“团圆阁”的牌子,还有一块“吴冠中住处”的横牌和毛笔书写在白纸上的“此室吴冠中住过”字样,另有一张褪色的红纸写着“吴冠中采风路……”后边有字损坏。门旁上方挂着玻璃相框,装有吴冠中常见的一张照片以及文字介绍:“1989年10月,著名画家吴冠中赴李家山后,写道:‘我在山西有一个重要发现——临县碛口李家山村。这里从外面看像一座荒凉的汉墓,一进去是很古老很讲究的窑洞,古村相对封闭,像与世隔绝的桃花源。这样的村庄,这样的房子,走遍全世界都难再找到!’”
吴老先生说他一生有三大发现:一个“明珠”——湖南武陵源张家界。一个“汉墓”——山西临县碛口李家山村。一个“金矿”——横亘山西陕西内蒙等省的黄土高原。
可惜大门紧闭,未能看到房里的摆设。故事很多语焉不详之处,不作深究,权作如此。做大胆设想,假如不是吴冠中当年发现李家山,或者说李家山一直没有被外人发现,这里的今天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不只李家山,还有更多与之相像的那些窑洞古村落。当然,我们很欣慰,此行看到了不只一个李家山村在苏醒,成为吸引南北西东游客和绘画、摄影爱好者的创作基地,很多古村落人气恒升,新奇与文化完美融合在一起。这是一个好的发展路径,在一些村落,修复与重建废弃的窑洞,已经成为很多村民的新选择。
跟大家说一声,通往李家山村的公路已经完工,我们就是大巴车接下山的。(本文图片由王棋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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