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陕西青年作家成绩骄人,频频“亮相”国内重要文学期刊,或获各类文学大奖。“90后”作为这个群体中的新生力量,势头强劲,备受瞩目。近日,《文艺报》、《作品》、中国作家网联合推出“90后作家——正在成长的文学力量”专题,截止今日共推出12名“90后”小说作家,其中陕西占了三名,他们是:王闷闷、宋阿曼、范墩子(其中王闷闷和范墩子为我会会员)。现将三人创作谈分别转发,让我们一起走近他们,感受不一样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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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惶惑,如此悲涼(創作談)
☺範墩子
很多時候,我的腦中總會閃現出這樣壹幅場景:在壹個大雨如注的夜裏,壹位黑衣人提著壹盞微弱的馬燈,行走在寂靜的大街上。他臉色蒼白,衣服早已濕透,但無論怎樣,他始終沒有停下腳步,壹直朝著街口的方向走呀,走呀,仿佛這條街從來沒有盡頭。奇怪的是,他手裏提著的那盞馬燈,也壹直沒有被雨水澆滅。每當這幅情景從我的頭腦中閃出時,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反思起我經曆過的日子,那些過往裏埋葬著的每壹個昏黃的記憶碎片,都讓我感到莫名的恐慌和緊張。我的情緒始終是孤獨的。這個鬧騰的世界,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把我和其他的事物聯系了起來,除了我的親人和爲數不多的朋友外,我與他人的連接點在哪裏?我不知道。如果說我連這個問題都回答不上來,那我是否每天都在城市裏虛度光陰?在過去很多年裏,我熱衷于思考生命與時間的話題,這個問題所延伸出來的東西常常讓我感到異常興奮。有時我會想,人的本質的確是悲觀的,生命就是用來虛度的,如果人都從虛度中抽身出來,那我們多少世紀以來所建立的生命秩序都應該會轟然倒塌吧。我總是將我看成那個在夜裏孤獨行走的黑衣人,因爲我活得好不糊塗,好多時候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是在幹些什麽。想到這,我不禁想失聲痛哭壹場。
這幾年間,我竟也寫了壹些零零碎碎的小說。它們的面世,讓我稍稍感到些許的欣慰,心想在這個浮華的世上,我也算是留下了壹點微不足道的東西了,它們的存在,讓我的每壹天變得充實,精神日益豐盈。起初寫作的時候,我其實僅僅是讀了幾本小說,對小說這門藝術,絕對是個十足的門外漢,可就是這樣,我還是憑借著自己的壹腔熱情,在很多個美好的日子裏寫下了不少的練筆之作。今天看來,那些東西確實粗糙,有的甚至幼稚可笑,但在當時,我常常卻爲自己想出了壹個漂亮的句子而高興好幾天。那些天,我幾乎天天將自己埋在學校的圖書館裏,隨著閱讀的深入,我漸漸發現了自己的無知,清楚我這頭黔驢的技藝是有多窮盡了。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敢說自己的每壹篇小說寫出了什麽,表達了什麽,世界各國海量的書籍時刻讓我保持著壹種卑謙之態。在這麽多優秀的作家跟前,我是多麽渺小的壹只小蟲子呀,我才剛剛開始我的寫作長途之旅,前路的埋伏、荊棘、陷阱、絆腳石都尚待我去發掘和體驗,我沒有止步的理由。有時候,看著自己發表在期刊上的壹些小說,羞愧異常,我深知自己的軟肋在哪裏,也深知自己技藝的薄弱。我是壹個從渭北山溝裏出來的後生,那裏的風景是我最引以爲豪的地方,有這些美好的風景駐在我腦海,我更得大步向前了。
說說我的家鄉吧,這個樸素的地方,很多村民已將它忘記了,盡管他們多數時間都生活在那裏。大概是兩年前,假期回到家裏,我對母親說,我去溝裏轉轉。母親皺著眉說,去哪裏做什麽,荒草長實了。我反問,難道現在沒人去溝裏嗎?母親說,去哪幹啥,又掙不下錢。哦,我算是明白了,終究是錢的事情。記得小時候,村子門前的那片溝野,到處都是孩娃,我們在坡上追逐嬉耍,好不熱鬧。鳥雀飛在高空,蝴蝶翩翩起舞,隨處可見野兔逃竄而過,我們爬上柿子樹,摘下壹顆顆紅彤彤的柿子,有的輕輕放在籃子裏提回家,有的立即就被我們吞咽在肚子裏。溝很大,很寬,靠我們村這邊的都是台階狀,顯然這是我的祖輩留下的痕迹,這些台階上,長滿了粗壯的柿樹,壹到夏季,走在溝裏,那些掉在樹上的柿子亮閃閃的,讓人垂涎欲滴。那天,母親雖然不讓我去溝裏,但我還是去了,那條我小時候經常走的溝路,幾乎看不出來了,已被荒草深深埋在了裏面。我們村的現狀,和很多作家所描述的基本差不了多少,壯丁都像鳥兒壹樣,飛到了遠方。這個生養他們的地方,漸漸被閑置了下來,獨自落寞著、荒涼著。今年國慶回家,我在門口和父親壹起碾谷,三爺從巷道裏走了過來,我叫了聲,三爺。三爺愣愣地看著我,用無比微弱的聲息說了聲什麽,我沒有聽清,他從我身邊走了過去。父親說,妳三爺今年八十多了,已經糊塗了。我“啊”了壹聲,三爺都八十了呀,我現在還能記起他過去在瓜地裏給我講文革故事哩。面對這壹切,那天傍晚,我坐在溝邊的壹個土塄坎上,心中無限悲涼。
時間久了,我腦子裏整天想這些事情,心煩意亂時,就借助小說來排解自己的苦悶和煩躁。無論是虛構哪壹篇小說,我都會順著記憶逆流而上,在記憶裏,我看到孩娃們蹲坐在溝邊的窯洞裏燒偷來的紅薯,也看清了三爺過去精神抖擻的模樣,這壹切,仿佛就在我眼前壹樣,讓我感慨萬千。因此,我寫下了《綠色玻璃球》《唐小猛的豬》《燈泡》《倒立行走》《簸箕耳》《父親飛》《鬼火》《靈光》《少年》等壹批小說,這些東西的誕生與發表,讓我産生了壹種初爲人父的感覺。這些東西,都是我在記憶中截取的壹些碎片。在我的創作中,還有另外的壹些東西,諸如《暴雨》《顫栗》《卡夫卡的鄰居》《食草人》《煙袅袅》《月光》《黑夜更像壹面影子》《口琴》《幻覺》等,所有的東西加起來,就是我創作的目標,我期望在我的創作中,爲自己構建出壹個豐盈的精神世界,它們既是鄉土的,也是都市的,既是曆史的,也是未來的,既是空曠的,也空靈的。很多時候,我將短篇小說當成寄托我藝術理想的唯壹渠道,在短篇小說的世界裏,我仿佛壹只孤獨的大鳥,在朗朗天空下自由翺翔,我想怎麽寫就怎麽寫。我期望它們的完成,能夠記錄下來我在當下社會中的心理變遷,也能夠緩解我目前的不安與惶恐。
我信神,也信命。我的神在哪裏?我的命又處在何方?有時看著夜空中那些寂寞的星星,我就想,也許我上輩子就是壹顆星星哩,在世上默默地發著自己的光。我清楚,僅靠自己散射出來的光,是無法照亮整個大地的,我只是壹顆普普通通的星星呀,但是我卻爲自己感到自豪,我給夜間帶來了些許光輝,給夜晚增添了浪漫的成分,這就是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啊。當然了,這也是我的命。
范墩子 1992年生,陕西永寿人。在《青年作家》《作品》《小说林》《朔方》《山东文学》《黄河文学》《延河》《时代文学》《满族文学》等期刊发表小说近30万字。现居陕西杨凌。
转自中国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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